第28章
第二天醒过来,在手机上看到一条短信:“欠我二十五分钟,明日偿还。”
我头疼,我和成钧已相对无言,一个小时说什么?
今天已是除夕,我想他肯定要陪着家人吃饭过年的,说不準还会有很多人打电话给他拜年,抱着这样的侥倖心理,我晚上十一点给他打了个电话,果然电话一直占线。
为了表示我并没有欠债,我又打了几次,十一点半终于打进去了。
成钧语气有些疲惫:“嘉树?新年好。”
我回答:“新年好,你很忙吧?电话一直打不通,要不你还是休息吧?”
成钧默然了一会儿,低声道:“我是有些事在忙……明天我再打电话给你吧。”
我如释重负:“好的,那我先挂了。”
成钧那边却叫住了我:“嘉树,你这两天睡得好么?”
我本来想否认,以免他认为我病好了又来祸害我,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撒谎:“好多了。”
成钧沉默了一会儿低低笑道:“那就好,好好休息,回去我给你过称,如果瘦了就罚你。”
当我是猪么……我看了眼时钟:“快到零点了,到时候鞭炮声太大,听不清楚的。”
成钧低笑:“记得你说过,除夕在零点的时候一定要写作业,这样明年成绩才会越来越好,我有些后悔没和你在一起了,不然我们现在可以做一些让你快乐的事……你现在在做什么?”
以前我妈迷信,说是除夕晚上一直做什么事,明年就会这个事上特别优秀,所以我妈会让我这个晚上写作业,一直写到零点——我还记得当年除夕零点时成钧给我打电话,我不敢接,偷偷摸摸的将成钧给我买的手机藏在棉被裏不敢让妈妈知道,只有等过了零点,吃了妈妈做的饺子,才钻进被窝裏偷偷和成钧发短信,被窝裏闷得透不过气来,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按着,和成钧一来一回的发短信。
外头的鞭炮声已经在断断续续的响起来,我打开窗子,让鞭炮声更清晰,然后说:“外头好吵,听不清楚了,我先挂了。”
鞭炮声一波高过一波的响起,过年了,这是一年之中,最为喜庆、最为热闹的时刻,我却觉得分外孤寂,手机亮了亮,是丁筠给我发了个祝福短信,我上了床睡觉了。
今年的大年初一和情人节是同一天。初一一大早我便收到了国际快递,打开是一盒娇嫩的还带着露珠的绿玫瑰,花瓣碧绿柔软,裏头一张卡片:愿我的嘉树永远生机勃勃。
原来成钧说的给我的礼物是这个……十七岁的时候不懂这些,情人节收到成钧送的玫瑰,嫌弃太俗,问他能不能买到绿色的玫瑰。那会儿真是矫情得令人发笑,我拿起一朵绿玫瑰缓缓转动,娇嫩的花朵清香四溢,大自然并没有绿色的玫瑰,这显然是经过人工基因改造而成,绿玫瑰和蓝玫瑰一样,花语都象徵着不可能的期冀,永不老去的爱情,难以实现的奇迹。
我将这些扭转大自然天然规律的玫瑰一朵一朵的插入花瓶,给成钧打了个电话,却一直占线,一大清早,也不知道他忙什么,我给他发了个短信谢谢他的花。
这之后每天打电话给成钧他都在忙。我想他终于开始淡忘我了,这是个好开头。我去福利院看了看老人,给他们送了些礼物,在家看了几本很久没看过的书,然后去看过一场电影,抑郁症似乎开始不药而愈。
转眼快元宵了,G市有春节赏花的传统,因地处南方,春节山上一般都已开了桃花和杜鹃,我閑着无事,拿了相机一个人上山去闲逛。
银屏山上桃花一树一树的盛开,淡红淡白,如烟似雾,芬芳温暖,桃花树下又有丛丛杜鹃怒放,我拍了些照,远远看到山顶那儿人头密集,那裏有个寺院,年头香客如云,一看就眼晕,我便没有上去凑热闹,只在桃花林裏散步。
晴空朗朗,一晃眼我却看到了两个熟人,李澄和崔常海,难得他们居然还在一起,也不知道李澄又打点了多少甜言蜜语。我想假装没看到,转头就走,却被李澄叫住了:“罗工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?”
我转过脸去笑了笑:“新年好,今天天气真不错,难得遇见两位。”
崔常海上下打量我两眼,难以置信道:“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裏闲逛?你就一点没有为成大哥担心的?”
我呆了呆,李澄笑意盎然拍了拍崔常海的肩膀:“成大少对他宠得很,哪里肯让他知道这些事。”
崔常海瞪大眼睛:“还用说么?不看电视不看新闻的么?哪怕有一点点关心成大哥的,也不会连一点成家的事都不知道啊。”
我看他这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,有些不舒服,淡淡道:“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,对别人指手画脚的做什么?”
崔常海撇了撇嘴,李澄笑道:“听说前几日刘家的少爷牵涉进了个跨国贩毒的案子裏,原本他们家大业大,那刘家少爷虽然抓了个现行,却也不是不能洗得脱的,没想到成家忽然插了一手,直接摁死了证据,刘家那边花了大力气,却不得不落了不少把柄在人手裏,两边交锋了一轮,刘方平好不容易办了个取保候审出来,少不得回敬了一下成家一些颜色,成家本来这些日子就该低调些的,一下子墙倒众人推,连连被查了好几个人,应接不暇,成大少现在想必肯定忙得不得了吧。”
我心裏一紧,仿佛被揪了一下,李澄察言观色,笑道:“看来罗工被保护得很好……可惜我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,将来成了定局,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,电话给我就好。”
我勉强点了点头,转头就下了山。
刘方平取保候审了,成钧为了我和刘家杠上了,这消息让我太过震惊。
回了家裏我辗转反侧,上网查了查新闻,只看到某个成姓官员被查的新闻,我看那名字有些熟,想了一会儿恍然想起那不是成钧的叔叔么,海岛囚女的那个。我拿出手机来反复看了半天,到底没打给成钧,却打过去给了向立,我记得他和成钧熟。向立接到我的电话有些惊讶,寒暄了两句后,我直接了当问他成家的事,他迟疑了一会儿,有些遮掩道:“政治上的事情,不是那么简单的,罗工你也不必牵扯在内,如今家裏长辈都说叫我们注意保持距离,想是……有些不太好,不过这些事情不到最后一刻也难说,成家家大业大,也不至于太糟糕,不过这次成钧是有些冲动了,真不太像一贯沉稳的他,你若是还和他有联繫,不妨劝劝他。”
我一颗心仿佛沉入水底,冰冷彻骨。
挂了电话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想着怎么办,却也知道如今这发展的层次,却已不是我能插手的了。成钧不和我说,显然也是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。
天渐渐暗下来,我坐到浑身冰凉,恍然想起自己午饭晚饭都没吃,一摸脸颊,儘是泪痕,我去药箱翻了翻,找出前阵子李佳开给我的药,待要吃,又想起空腹不妥,于是我走到厨房去做饭,打算煮碗麵吃,烧了开水才发现没挂麵了。
我直接扔了两个鸡蛋一个土豆进去煮熟了剥了吃,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,却撒了椒盐逼着自己一口一口的吃完了,然后一直堵在胸口,将药片吞了进去,一口一口的喝水让它滑落。
我儘量想让自己和平常一样看书,听音乐,练瑜伽,然后上床睡觉。
毫无意外我睁着眼到了半夜,起来去卫生间,对着镜子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。
脸火辣辣的疼,这疼叫我清醒多了。既然睡不着,我去打开了电脑,开始统计自己可以动用和可能凑的钱,找了几个熟识的房产经纪的电话,準备第二天一早就联繫他们,把我名下的商铺房产卖了。
天亮得非常慢,我自失眠以后深刻知道长夜漫漫是个什么意思,但这一夜我记得更深刻。
好不容易上了班,联络了地产经纪卖房,然后将分散的一些资金转存到一处,正忙时,成钧的电话来了。
我迟疑了一会儿才接通,成钧那边声音一如往常一样平静:“嘉树?这几天太忙,没空和你聊天,你还好么?睡眠如何?”
我脑海裏空茫一片,隔了一会儿才想清楚自己想说什么:“成钧,我这裏有一些钱……大概有三千多万的存款,还有些资金过几天可以到位,你家那边,若是需要钱的话,我这裏还可以儘量凑一些。”
成钧顿了一会儿,轻笑了一声:“你这是哪里听了什么谣言……你放心,不至于用到你那点儿钱,你安心些,别多想了。”
我皱了眉头,直截了当的问:“是为了我检举刘方平的事么?”
成钧放缓了口气:“他家和我们家一向合不来,这次只是适逢其会,不过你最近少出门,多在家裏呆着,如果闷的话,我让李佳去看你,和你聊聊天好不好?”
我受不了他这哄小孩的口气,语气生硬道:“别叫他来,你就不能和我说说实话么?”
成钧笑了声:“实话就是真没事,你相信我好吗?要不我让人给你办手续,你出国去散散心好不?有没有想去的地方?去看看你那个姐姐好不好?”
我抿了嘴:“我哪儿都不去。”
成钧依然语气轻鬆:“不去就不去,你放宽心怀,我过几天就回去看你。”那边有电话铃声响,他顿了一下说:“对我有些信心……我会保你好好的。”
电话挂了,我有些茫然,地产经纪那边有电话来,说有人有意向买铺,说了个价位,已是比买进的时候高了,但当然和现在的价位有差别,我也不考虑那么多,只要求要全额现款付钱,价格一切好说。
纠结了几日,新闻看不出什么,是我对他们那个圈子太陌生,因此缺乏洞察的双眼。李佳来看过我,自然都是些宽慰之言,我托他替我转交钱给成钧,他不收,说我不必太过担心,又给我分析了一下新闻,看起来似乎的确刘家影响比较大。
我将信将疑,却无可奈何,还是稍微放了些心,成钧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沉稳可靠的人,应该不至于会溃败。
抱着这样的期望我强迫自己儘量正常的生活,等待成钧来告诉我结果。
但是这一天我却接到了一个电话。
电话是个陌生号码,我以为是地产经纪人,接起来却听到了令我全身发冷的声音:“罗嘉树,成钧保护得你很好嘛。”
湿冷而充满恨意的声音叫我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,我冷冷的说:“刘方平,监狱裏头过年的滋味如何?”
刘方平在那裏笑:“是我失算,没想到小金丝雀也有点锋利爪子,这让我太期盼哪一天能亲手将你捉来,剪掉你的翅膀,拔掉你的爪子,给你锁上锁链,乖乖的做一个合格的宠物。”
我冷哼了一声:“刘大少梦还没醒么?”
刘方平笑:“你以为成钧还能保着你多久?他为了你损失了多少你知道么?为了保住成家,他们转让出去太多东西了,如今成家牢骚满腹……我等着他厌了你的那一天,叫你落在我手裏,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得。”
我却从他言语中听到一丝色厉内荏:“我倒是听说刘家被一向交好的世家也给卖了,如今大势不妙吧?刘少爷如今不过是取保候审,若是我将你这威胁举报人的电话录音报警,不知道是不是你又该去大牢裏头过元宵?你确信刘家还捨得再次付出巨大代价捞你?”
刘方平显然被气到了,在那边骂了两句粗话后,忽然阴惨惨说道:“你高兴吗?罗嘉树,你知道当年你妈是怎么死的吗?你妈去学校闹搞得我被长辈狠罚了一顿,解了禁我叫人将你那些精彩照片列印了一套叫人送去医院,还告诉你老妈你被成家大少爷包养的事,听说你那癌症老妈第二天就死了,你说是不是你气死的哈哈哈。”
我如遭雷劈,紧紧握着手机,眼睛大睁着,半晌才听到自己的胸腔深处发出了一声嚎叫,然而我的身子却一直好好的僵立着,电话那头还在狂笑这挂了电话,然后手机便提示收到彩信,点开全是十七岁的我光着身子在厕所地面,被掰成各种样子的照片。
我艰难的呼吸着,每一个呼吸都感觉到自己从心到肺的刺痛,我努力回想着妈妈临终前的神色和交代,她说我不怪你,你一定要好好活着,我再也不要你出人头地了,我只要你好好活着……她的神色并无端倪,她应该对我伤心欲绝,对我失望透顶,她应该怒气填膺,然而她却只是叫我好好活下去,她放弃了她终身追求,不再要求我出人头地。
我听到自己喉咙似乎有哽咽声,但是好像却又已流不出泪水,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心,感觉那裏居然还在跳动,我很惊讶,那裏应该已经碎成一片片,却居然还在跳动,我还得活着,不管多么艰难,我还要按照妈妈的要求,活下去。